年3月林散之先生在南林樱花下留影
书法者,中华文脉之所寄。复观当代中国书坛,林散之老,弘朴道于精深,传孤灯于式微,峨然为书法艺术长河之巨擘。南京林业大学(以下简称南林),居紫金山麓,傍玄武湖畔,传承百年学术正脉,得山水滋养,俨然今天高校一方重镇。散之先生与南林有缘,因其次子林昌庚教授执教于斯,在动荡岁月中(年—年)数度来南林小住,一村4幢16号如今已是历史深处的回忆;南林亦注定是散之先生浓墨重彩的人生终点站,自中央路号寓所拆迁后,先生便定居南林二村2幢室(此据林昌庚教授手稿),直至终老。今取散之先生在南林一页,与诸君回忆前尘,聊述数事,追念南林浓郁人文环境的发端。
秋水满池花满座——以南林为中心的“林家铺子”形成
自上世纪80年代,书法界就有了“沙家浜”和“林家铺子”的趣说。所谓“沙家浜”指的是书法大家沙孟海先生曾在浙江美院(今中国美术学院)讲授书法,桃李三千,浙江许多书法家都出自沙先生门下,形成了以学院派为主体的书法群体。而“林家铺子”则是以林散之先生为核心,以南林为中心,以口传心授的传统教学方式传承书法、国画、诗词知识,通过诸多书画爱好者、学生的日常拜访请教过程中形成的。像陈慎之、尉天池、季伏昆、桑作楷、庄熙祖、吴振立、徐利明等学生都是书坛名家,影响了南京乃至江苏书坛的总体格局。
动荡岁月中,第一位来南林拜访散翁的便是如今声名日隆的王冬龄。年秋,散之先生自扬州次女荇若家回宁,暂住南林。一日,王冬龄在林老学生尉天池(亦是王在南京师范学院书法老师)的陪同下前来拜访。当时,王冬龄带了两幅作品请先生指教,一幅篆书,一幅行草书对联(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散老见眼前这位二十出头的后生能够写出像样的书法,颇是欣喜,说了许多肯定的话语,给年轻的王冬龄以莫大的鼓励、信心。
林散之先生指导学生创作
在特殊年代,常来南林向散之先生请教的还有学生冯仲华、尉天池(其时,冯、尉两人已在南京师范学院教育系工作,书坛前辈沈子善先生门下)。他们除了向散翁请教书法、亦请教诗词。散之先生对学生的教诲,总是以平等、鼓励、自谦的口吻沟通,我们可从先生年元月廿三日给冯仲华的信中窥得一斑——
仲华同志:
来函收到,日前天池来信,知驾与伊一道去林学院过访,未及会面,甚怅怅。鄙人自六六年因贱内病故,中情悲痛,又兼文革运动方兴,以此将中央路宿舍向画院辞退,寄居儿女处。南北流离,萍梗无定,而平生所蓄书籍字画,均遭残毁,所存者仅林学院一部分,不过十分之一、二耳,实为痛惜,老子云多藏厚亡,甚爱大费,颇为至言,足戒。
承台端雅爱,推尊逾分,又蒙赐和诗词,奖溢更难承受,为天池书点绛唇一纸,漏脱三字,由原稿(上脱真辜负三字),台端指出,极感,极感!所书小楷甚精整可爱,台端书法似习黄庭,深有入处,不知此外仍有其他碑帖否?近世习书者少矣,在中学而求能书小楷如君者,实不多见。天池亦甚好学,能时时相聚,出其所长,以相谈论,共相磋磨,以其所长补其所短,不只艺术增高,亦学问修养之要道也。所和点绛唇数首,皆词雅意清,琅琅可诵。君既习填词,常常诵读那几家词,词与诗虽略有不同,而最高要求则一样,总宜有境界、有感情,如此才能成为佳品,不然则俗格耳。
余扵词不常作,诗则用力甚多,数十年孜孜不倦,比学书、学画用功深,余故友雕先生(笔者注:据邵川先生见告,雕先生即清末和县诗人雕蔚农,与张栗庵先生往来多;雕,今作刁)常谓散之画不如字,字不如诗。人少知者,其实三者,余皆不行。比之今人,似可不愧;比之古人,则瞪乎后矣!此非深扵是道者不能知耳!大作诗词皆清丽华润,毋容动笔。不过从提高一步谈,不能不做“钻牛角尖”的事了,因此不藏固陋,妄加删削,虽与原作不增美,而扵真意和感情方面,似有所补,请细阅之。勿予斥责为荷,余容续报,不尽意。
即颂
冬祺
林散之
七二年元月廿三日
林散之先生致冯仲华信札(感谢高瑞生老师提供图片)
年2月,散之先生迁居南林。据南京艺术学院季伏昆教授回忆,当年4、5月份的一个午后,曾与陈慎之(散翁学生,时为南京市书协副主席)一起来南林看望老师。季伏昆拿出临写的六朝墓志和几件习作请老师指教,散翁作了简要点评后,取出自己的近作给两位学生看。学生爱不释手,但又不便求字。散翁面带笑容,以非常温和的语气告诫:“我写了几十年楷书、隶书,再写行书,最后写草书,才达到今天这个地步”;“功夫要真,不可假,不可骗人”;“你们要好好学书,不要与别人争时名”;“现在学书的人都想创新,不知这个新是从旧的变化而来,不是自己做出来的。”“现在的书法,一塌糊涂。看上去是大力推广,其实是糟蹋古人。现在的书法不能看,不敢看……”“书法最难的是脱不了一个俗字,脱不了俗,再写也是个书匠。”季、陈两位提到当时书坛有个地位很高的“大名家”,他对人宣称“林散之用软毫长锋宿墨写字不合古法”,想请散翁谈谈自己的看法。散之先生笑着说:“古代就有书家用软毫、长锋、蘸宿墨写字的,说这个话是活外行。”一边说一边拿起铅笔写道:“学书法最重要的是学用笔和用墨。有的人只重视用笔,不重视用墨。”“XXX书法欠墨法,不能融化。大名家除用笔以外,还求用墨。”
年7月,范汝寅来南林看望并请教散翁。范带了自作诗二首,一首《论书》:“只要能持恒,锥沙画自成。印印泥带水,屋漏字藏痕。入古龙门跳,挥毫书艺魂。天机真处悟,笔笔铸精神。”散翁笔谈道:“这首诗作得好,有大苏气概了。”另一首《为纪念南京解放四十周年而作》:“扬子江边卧彩虹,六朝旧貌换新容。陵园碧草自春色,不尽楼台飞虎龙。”尚在病中的散之先生看后,写下:“‘边’易‘头’那就更好了。”是年12月初,医院探望病中的先生。散翁强打精神,要过纸片进行了平生最后一次笔谈:“现在书法,一塌糊涂,真是一团黑墨,满纸涂抹”“学书法务必积诸家之长,聚为一体,斯为大成,不能斤斤于一家,死守一门,此为小学,不能大就,切忌!”
上述例举,仅是“林家铺子”的一个个小片段。时光荏苒,春风惠渥,绛帐恩深。在所有受教于散之先生的人心中,南林一村、二村,是学书者的圣地所在,那里永远都亮着一盏明灯!
写到灵魂最深处——林散之在南林的书画创作
散之先生论书:“不随世俗任孤行,自喜年来笔墨真。写到灵魂最深处,不知有我更无人。”这是“无我”也“无人”的至高艺术境界。散翁一生甘于寂寞,他把书画与修身当作事业来做,每天临池、创作不辍,90岁仍刻苦临帖,这是很少有人能做到的,今天的“身后名”与那些以权势换来的虚名、金钱相比,是无法并论的。散翁在南林期间的书法创作行迹,详见附录《林散之在南林期间重点书法作品一览表》。兹举散翁70岁左右、90岁后在南林期间的代表性作品说明。
年代末散之先生在南林,因时代环境所需,书法作品内容以毛主席诗词为主,其他内容较少,应酬之作多。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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