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系”项目组和雅昌集团工作人员全身心投入“大系”印制工作。
“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最新成果——《先秦汉唐画全集》《宋画全集》(续编)《明画全集》《清画全集》部分卷册,目前正陆续印制面世。
翻看书页,从苍润的群山江河,到细密的鸟雀羽毛,纤毫毕现的笔触和极富层次的色彩高度还原了一件件传世瑰宝的笔墨神韵,让人身临其境,进入古代绘画大师的心灵世界。
这些古画是如何穿越时空,“走”入画册,呈现在“大系”读者眼前的?自从《宋画全集》惊艳亮相的一刻起,这个问题就让无数读者好奇。
为了寻找答案,需经历一段从博物馆到印刷车间的旅程,这段旅程让人目不暇接,足可领略现代印刷出版产业中那些最让人叹为观止的风景线。“大系”团队以对标一流的技术和精益求精的匠心,续写悠久深厚的民族艺术文脉,为后人永远留住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瑰丽风采。
本端记者在“绘画大系”阶段性成果首发式上观看展品(资料照片)。
技术传达文化追求
艺术是关于美的记忆。在漫长的传统社会,人类用文字、临摹、版画等手段保存图像信息。19世纪中叶,现代摄影术和珂罗版印刷术相继问世,可以忠实再现画作的色彩气韵,图像得以高效复制和传播,人类进入了“机械复制”时代。
今天,“大系”团队利用摄影和印刷科技的最新进展,以精妙的技术传达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追求。从画中神韵到书上风华,至少要经过拍摄、电分、拼图、匀图、排版、校色、打样、印刷、装帧等9道大工序,其间细微环节更不胜枚举。
“咔嚓”——“大系”摄影师章益林在博物馆里按动快门,又一幅传世古画被定格在一块20厘米见方的大尺寸反转片上。中国水墨画含有大量的中性灰色,这种灰色有无限的级数,而反转片可以更大程度地还原这种独特的水墨滋润感、层次感以及颜色的厚重感。
这些古画打开一次就损伤一次,紫外线、空气中的微生物等都会对其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因此文物保管极为严格。一张画作只有一次拍摄机会,拍摄时间以秒计算。拍摄开始后,构图,对焦,调光圈,按快门,换反转片,一气呵成。“短短几分钟里,大脑飞速运转,心中默念各种技术参数,谁和我说话都听不见了。”章益林告诉记者。
在奔波于全球博物馆拍古画的过程中,“大系”团队遭遇过柯达胶卷生产短缺、拍摄设备在安检口被拦下等种种困难,但他们坚持最初的技术追求,想方设法克服了难题。
反转片可以保存传世绘画的丰富细节和细腻色彩,但留存在反转片上的光影,如何与已经完全数字化的印刷工业对接?雅昌文化集团自年《元画全集》项目以来即承担“大系”印刷重任,从全集团抽调人才组建专门服务“大系”的项目团队,他们迎难而上、追求极致,实现了一个又一个最严苛的技术要求。
为了在印刷前把人眼所见的色彩转化为机器可以理解的数字信息,雅昌派出精干团队驻扎在浙江大学出版社“大系”工作室,一呆就是7年,专门负责电分、拼图、排版、调色等印前工序。
在数码拍摄的大潮中,“电子分色”似乎是一个已经被遗忘的名词。这门手艺如今冷门到什么程度?所需的专业设备——电分机已经停产多年,非常少见,买到一台就不容易,且维修难,费用高。这些年,“大系”项目组和雅昌在全球范围内搜集了三台符合“大系”高质量图像要求的海德堡S电分机。“哪台出故障,马上拆配件、自己修。”印前项目组长董晓玲说。
电分机操作人员需要经过至少3年以上专业培训,而且对图像色差、色彩、质感等方面须具备高度的敏感。雅昌从生产车间抽调了一批平均工龄6年以上的图像处理工程师,包括创业伊始就在车间工作的“元老”级老师傅,来准确判断作品的色差、对比度、曝光度等,一点点校对图像色彩,以实现“墨不碍色,色不碍墨”的审美效果。春去秋来,项目组坚守在浙大出版社的工作间里,数以万计的中国历代绘画反转片在他们手中流过。“水墨的干、湿、浓、淡层次变化,都构成了作品的气息,绝大部分图片都要经过数十至数百个步骤的调整,尽可能贴近原作。”工程师李志雄说,“最终效果达到了当今最高级校色软件中的极限。”
经过至少8次打样校色,达到要求之后,数码样便从杭州发往位于深圳和上海的印刷车间。画在这里开始真正“走”到书上。
理论上,庞大的现代化印刷机照着数码样就能批量地“吐”出产品。但是“大系”团队在印刷车间里丝毫不放松。版心偏差小于0.03毫米、套印偏差小于0.01毫米、每一张图片色彩必须准确……如此极致的标准,需要最精湛的专业技术来实现。
印刷车间主管吴桂平神情专注地站在印刷机机台前,机台上一长排控制不同色彩油墨量的按钮,在他手下就像钢琴的键盘。凭借20多年的工作经验,几乎只用扫一眼,吴桂平就能发现刚刚滑出印刷机的那张印张上存在色彩偏差。他略一思索就开始“弹钢琴”:手指上下翻飞按动按钮,把几种色彩的油墨加加减减。再印,“唰——”地一张出来,“这回对了!”
像这样抽查印品的质量,一般的图书大约每印张检测一次,而“大系”则是50张之内就要抽样一张,且对密度、灰平衡、网点扩大等关键技术参数的把控极其严苛。“大系”项目组不计工本,伸放纸张投入超出普通印刷品十多倍,稍有瑕疵就毫不犹豫报废重印。
从博物馆,到印前工作间,再到印刷车间,“大系”团队总是采用最适当的技术来传达他们所要实现的理想。这些技术有的看起来似乎“落伍”于这个时代;有的却又是颇具探索性的最为先进的技术——如采用色域空间最大的Lab色彩模式扫描反转片;《宋画全集》所采用的10微米调频网直接出版技术,在当时属于首例成规模使用;《元画全集》采用LPI挂网技术,成规模运用到出版中也是第一次……所有在技术上所做的努力,都是为了竭尽所能地将几千年丹青翰墨中所蕴含的中国古代文化精神更好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摄影师在拍摄绘画作品。
匠心留下传世之作
感受“大系”作品中传递出的那股雄浑厚重的力量,读者不难体认到,这部巨典远不是仅仅依靠技术就能完成的。“大系”团队以传世之心打造传世之作,每一件技术工具都握在一双匠心独具的手上。如雅昌文化集团董事长万捷所说,通过“为人民艺术服务”,达成“艺术为人民服务”。
“大系”旨在为研究者和学习者带来纤毫毕现的古画细节,许多大尺寸的画作都是分段拍摄后再拼接为整体。纹路、颜色都要严丝合缝地对上,对技术人员提出了极大的考验。清代著名画家石溪的名作《四景山水》多年来分存全球各地:《春景》藏于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秋景》和《冬景》藏于大英博物馆,《夏景》(又名《坐对峰六六》)藏于德国柏林国家博物馆亚洲艺术馆,拍摄的4件图像因此光影色彩各不相同。调色员以巨大的耐心慢慢匀色,和数百年前的画家本人一样精心把握艺术的分寸和尺度,终于将4幅画完美合璧,实现了古画跨越时空的对接。
“大系”选定从德国进口的一种高质量纸作为印刷用纸,具有卓越色彩还原能力和独特手感。油墨印在这种纸上,逐渐干褪后呈现出层次丰富的墨色质感。因此,技术人员要在跨页拼接时格外注意每一个印张的干褪程度。他们不仅依靠长年磨炼出来的经验和双眼判断,更运用科学计量仪器进行测量,确保各印张干湿密度一致。
吴桂平一直记得自己手中印出的第一张“大系”画作:“从早上9点一直忙到晚上8点,就是为了素绢上一朵盛开的荷花。”现在想来,吴桂平觉得这幅画的构图、色彩都不算复杂。而在年那个略显闷热的5月,他和“大系”项目一位负责人整整一天都待在印刷机边,反复打印、比对、调色。“天完全黑了,我们把最新打印出的一张放在桌面上——应该就是它了,明天来看干褪的情况吧!”吴桂平说,“那成了第一张如此高精度地印刷到书页上的元画。”多年来,雅昌印刷车间的技术人员几乎无条件地服从“大系”项目组的安排,随时改变调整生产计划,无数次停机、重开,为“大系”问世奉献了自己全部的智慧、热情和汗水。
许多读者可能很难意识到,“大系”这样大开本、多页、极为厚重的典册,在装帧上同样存在许多挑战。在雅昌的车间里,负责“大系”装帧的是专人、专用设备,其他人员不能“假以援手”。十余人的装帧小组在大多数时候完全靠手工,在书脊贴上超密白纱布、堵头布,包纸底白洋布……为了让整本书更加平滑紧实,专门引进了马天尼最新型号锁线机,页缝针孔极细小,把后期溢胶降低到最小程度,也不会破坏画作的整体感。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翻看样书,“唰唰唰”的翻书声不绝于耳,检验装帧质量是否经得起“千百次翻阅”的考验。
一个让人难忘的细节是,“大系”封面装帧采用5A级真丝提花工艺织造,面料供应商是一家全国闻名的丝绸企业,第一次试制时良品率竟然非常低,只因面料上的花纹走势极易发生歪斜。他们在惊诧之余,立即着手改良工艺,提高良品率。
“大系”以极其严格的知识产权和版权保护措施赢得了海内外文博机构合作方的信任和尊重。在印制阶段,保密协议不折不扣地落实。图像资源放在专用加密硬盘中,带到印刷厂当面交接,不通过网络传输。每次交接至少两人以上,两人分别输入一组密码。在精益求精的印刷过程中,产生的废品和残次品不知凡几,全部单独存放、统一回收销毁,并建立明细记录,一片残页都不允许外流。
极致创造世界标准
正如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亚洲艺术部主任何慕文评价,“大系”对极致的追求,“创造了世界新标准”。
“这是我见过的图片和印刷质量最好的中国古代书画图册。”美国佛利尔美术馆中国书画部主任安明远如此评价“大系”。以前,中国也有不少出版机构曾申请出版佛利尔美术馆馆藏作品,但图片大多为黑白或精度较低的彩图,其主要功能是学术研究。面对“大系”,安明远惊叹于每幅原作的款识、题跋都极为清晰。“它将重点放在了艺术的质量上,清晰地再现了它们的创作原貌。”
《元画全集》中,收藏于佛利尔美术馆的元人《山水》团扇首次公开出版,人们得以看清楚此画上有元明两代内府收藏印三方。这样的“首次出版”,“大系”还创造了许许多多。
图像的内涵是无法用言语完全表达的,除了通过技术手段尽最大可能准确复原,别无他法。“大系”所实现的,正是在现有印刷条件下极致接近图像真实的努力,它为艺术史研究提供了宏富的图像资源库,以此为基础搭建的研究平台,可以藉此溯源中华民族艺术文脉的源流、瞻望其未来的去向,从而在世界艺术史研究中产生更大影响。
因为“大系”,艺术史中的许多谜团将会不断破解。在古代书画领域,出现过很多“双胞胎”甚至“多胞胎”现象。仅以明代画家文徵明作品为例,如已被“大系”分别入编的上海博物馆藏《仿倪瓒江南春诗意图》与故宫博物院藏《江南春图》,画面及卷后题跋如出一辙,落款均为“徵明戏效倪云林写此。甲辰八月廿又六日”,而且均经多位专家鉴定为佳品。此外,冠以文徵明名下的一组构图雷同的立轴“停云馆言别图”,学界通常认为有4件,分别藏于上海博物馆、天津博物馆、台北故宫博物院和日本桥本末吉手中(后入藏德国柏林国家博物馆亚洲艺术馆)。年4月,德国柏林国家博物馆亚洲艺术馆将闭馆4年进行修建,项目组赶在这之前连续工作半个月,拍摄了件(套)作品,其中就有文徵明这件作品。他们还拍下了明代画家夏昶创作《湘江春雨》时图上留下的两个清晰指纹。随着“大系”相继出版,这些埋藏着大量信息密码的作品,必将会给各方学者提供新的研究视角。
与“大系”项目有密切联系的中国绘画史权威、美国耶鲁大学终身教授班宗华曾说:“‘大系’这套令人惊叹的精美书籍,对于世界最重要的艺术财富之一的保存、研究以及传播,正在做出无与伦比的贡献。她最终将成为一座纪念碑,标志着全世界的中国艺术和文化研究进入了一个新时代。”